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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山饒積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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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山饒積翠

“一天到晚只知道喝酒。”

祝逢春白了他一眼, 繼續往箱裏放東西。羅松蹲下身,撿了兩件遞給她,嘟囔:“為你傷這一場, 我已兩個多月不曾飲酒, 想一想又怎地?”

“是我傷了又不是你傷了,做什麽這般自苦。”

“怕你聞到酒氣, 心裏難受。”

羅松遞過最後一件東西,湊到她身邊, 看到箱底的一角信封, 道:“誰給你寫的信, 怎麽不拆開來看?”

“不是信。”祝逢春接過東西放好,合上箱子, 轉頭道, “蘇融送來一本冊子,看樣子很是費了一番功夫, 你說說, 我該拿什麽回他?”

羅松一時語塞, 抿了抿唇, 道:“你送他,問我做什麽?”

“你剛巧在我身邊, 不問你問誰?”

祝逢春站起身,去桌邊倒了兩杯蜜水。羅松跟過來,抓起一杯灌下去,擦了擦嘴道:“東風,我對你有情, 不願你和其他男子交游,更不願你和蘇融來往, 只是知道攔不住,因而極少開口。

“可你,你不免也太偏心。蘇融的功夫是功夫,我的功夫便不是了麽?蘇融送你的東西花了心思,我送的便不曾花麽?給蘇融回禮,你會仔仔細細地挑選;給我回禮,你便只是隨意一買。”

祝逢春停下動作,擡眼看他,他直起身子,別過臉道:“不要說什麽同我在一起更自在,東風,我不傻。”

祝逢春噗嗤一笑,羅松一顆心跳到喉口,又礙才說了肺腑之言,躊躇半晌,正要解釋,眼前人道:“我送你的禮物,幾時是隨手一買?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我一早便說過,你和蘇融都是我心愛之人,我待你們憑的也都是一顆誠心。只是蘇融離我近些,我也偏寵他些,你心中不平在所難免,說出來,我也願意哄你一哄。可說歸說,枉口誑舌算什麽?”

說著,祝逢春作勢要走,羅松拽了她的袖子,道:“東風,是我迷了心竅,說了些打細算盤分斤撥兩的話,你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
祝逢春回過頭,嘆道:“也是我疏忽了,往後若有空閑,該和你們好好說說。”

“怎麽,你不要我了?”

羅松慌忙t擡頭,眼裏滿是不安。祝逢春搖了搖頭,撫了撫他的肩膀,添滿他那杯蜜水,坐到他的對面,緩緩道:“急什麽,我只是想理一理眼前之事。”

“你一理,說不定便不要我了。”

“我幾時說過不要?”祝逢春抿一口蜜水,又將果盤往羅松那邊推了推,“只是有些事情,不是靠想便能做成的。徐子京那邊你也看到了,一面想著我,一面想著徐家,弄得整個人都不像他了。”

“我家又不是徐家,東風,我不會做你的敵人。”

“我知道,可不是敵人,便能做情人麽?”她頓了一瞬,又道,“羅帥那樣的人,能同意你做面首麽?”

“他同意我做祝家的上門女婿。”

“我是說面首。”

羅松低下頭,來東京前,他找父親說過幾次,父親好容易松口,也只是允他入贅祝家,至於做面首,莫說父親不會同意,便是他自己,也沒那麽甘願。

“我便不能做正經的夫君麽?東風,旁的我不和蘇融爭,你把他捧到天上,我也只當沒看見。”

“羅松,正室之位,我一早說了要給蘇融。”

她聲音輕柔,語氣卻不容辯駁。羅松閉上雙眼,屈指扣住茶杯,指間是一片溫熱,心底卻盡是悲涼。

一早知道她偏寵蘇融,做什麽要自取其辱?

正室不能做,面首做不了,是時候放手了麽……他顫著手將茶杯送到唇邊,抿了一口,蜜水入喉,令他想起許許多多的過往,許許多多的東風。孩提時戴著長命鎖的東風,總角時握著紅纓槍的東風,重逢時笑語盈盈的東風,對敵時氣定神閑的東風……

到底是放不下,也到底是舍不得放下。

“東風,那我不要名分,行麽?”

“你……”

東風微微張口,手在杯上搓了幾回,好半晌,她說:“那你是不成婚了麽?”

“我先前說過,你若不要我,我便出家當和尚。”

“和尚要打坐參禪,你哪裏做得來?”

“那你是允了?”

他急切發問,祝逢春先是一驚,隨即眨了眨眼睛,笑道:“不好便允,還須問過蘇融的意思。”

“憑什麽?”羅松猛地拍了下桌子,話音裏滿是憤懣,“你堂堂君侯,想養個外室還要旁人同意不成?東風,不想要便是不想要,何必用蘇融做幌子?”

祝逢春挑了挑眉,道:“你便這麽想做外室?”

羅松一怔,嗡聲道:“你不讓我做別的。”

祝逢春噗嗤一笑,看到他的面龐,心裏又泛起一點憐惜,她是偏愛蘇融,卻也不想讓他落到這等境地。

她傾身過去,輕輕撫過他的眉眼。往日同他共處,身邊總有蘇融,以至她極少細看他的長相,只知他劍眉星目豐神俊朗,只知他幼時離鄉,少時應征,風裏來沙裏去,時至今日,每寸肌骨都浸透了行伍間的豪氣。

可仔細一看,他眼裏也有似水的柔情。

“羅松。”

“做什麽?”

“不怎麽,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。”

清亮中帶著點沙啞,像營前河水,淌過粒粒黃沙。

手指滑到他唇邊,輕輕刮了兩刮,低聲道:“能唱歌給我聽麽,我從軍太短,還不曾聽過軍歌。”

“想聽哪邊的,淮東還是河北?”

“河北罷,你家的歌,應當和你更襯。”

羅松眼底浮出笑意,攏住她的手,親了下指尖,望著她道:“那你能唱淮東的歌給我麽?”

“等我學了便唱。”

她抽回手,端起茶杯抿了一口,因有些甜膩,又倒一杯清茶。正喝著,唐越陶希夷提著大包小包回來。因要探查嵩山,這二人一早便出去采買吃食。此刻佳肴提在門前,香氣氤氳滿屋。

“買了什麽,好香。”

祝逢春起身相迎,唐越走到桌邊,打開食盒,一盤一盤往外端,酥爛的山煮羊,清透的不寒齏,灑滿胡麻的牛蒡脯,冒著熱氣的黃金雞,香軟滑膩的雕菇飯,鮮辣醇濃的玉蟬羹,林林總總擺了半張桌子,勾得祝逢春食指大動,疾步去架上取碗筷。

待她回來,唐越瞧著那四副碗筷,瞥了眼羅松,道:“飯菜只買了三個人的,怕是不好招待羅小將軍。”

“不是還買了幹糧麽,拿些充數便是。”

唐越點一點頭,取了一只碗刨飯。陶希夷走過來,打開手裏的布包,曼聲道:“要饅頭還是燒餅?”

羅松輕嗤一聲,道:“都行,有口飯吃已是難得,哪裏輪得到我挑三揀四。”

“她不過隨口一說,你有什麽好置氣。”祝逢春搖了搖頭,望陶希夷道,“饅頭罷,他愛吃一些。”

陶希夷便取四只饅頭擺在牛蒡脯盤裏,自己站在唐越身邊。唐越略略擡眼,依舊低頭盛飯,不一會,四碗飯端正擺好,四個人各自落座。祝逢春撕了一只雞腿給羅松,夾了兩筷羊肉給唐越,望唐越道:“我解得,你怕我出事,不想我同人定親,可心願是心願,如何能在面上失了禮數?”

“是我一時失言,不當人子。”

她將頭埋得極低,祝逢春心下悵然,嘴上卻道:“你既不喜羅松,今日便不要去嵩山了,留在這裏練刀罷。”

“逢春!”

唐越急切張口,一張圓臉變得煞白。另一面的羅松放下雞腿,他原本只想和東風一起,還費心想了讓唐越陶希夷留下的理由,可眼下東風這般處決,他若安心受了,倒顯得他心胸狹隘,往後也不好和唐越相處。

只得勸道:“她既知錯,這件事便罷了。嵩山還是我們四個一道去,人多些,也能看得細些。”

祝逢春點頭,瞥唐越一眼,唐越一疊聲地謝了。四人低頭用飯,間或談及圍獵,起先略有拘謹,其後都大起膽子,一個個眉飛色舞。

飯畢,唐越陶希夷清洗碗盤,祝逢春披了鬥篷,取了兩件衣服,陪羅松回了趟住處,又一起去外面牽馬。待一切準備停當,四人策馬出城,繞了幾個圈子,最終奔向西面綿亙百裏的崇山峻嶺。

祝逢春來過幾次京畿,卻從未到過嵩山,今番行至山腳,才解“崧高維岳,駿極於天[1]”之語。

但見一山窿然特起,上接青天之浩氣,下萃河洛之神秀[2],連崖橫亙,眾峰蜿蜒[3],松柏攬翠,溪澗爭喧。行於山路,時有霜草拂袖,時有寒鴉長啼,繞獵場走上一周,連眼睫都染上濕意。

祝逢春解下鬥篷猛地一甩,晶瑩霜露落了滿地。羅松笑道:“快到午時了,霜露還是這般重。等圍獵那日,我們一個二個都要變作水人。”

“只要能贏,便是跳進冰河我也願意。”

這一路走下來,她看見不少飛鳥走獸,也找到幾個適合伏擊的地方,屆時無論鳥獸還是仇敵,只要來犯,她都能讓對方有來無回。

“圍獵還在其次,關鍵是京城的部屬。”

“該做的都做了,我不信魏明淵能翻了天。”

聞言,羅松爽朗一笑,幫她系好鬥篷,四人再一次走進密林。漸漸地,白日依山,樹影東移,四人走出山林,望著泛紫的天空,唐越道:“獵場還未看完,我們是去驛館歇一夜麽?”

“若去驛館,豈不是向魏明淵道明去向?”

“是我疏忽了,那我們去嵩陽書院?阿芝說了,魏千雲往日來嵩山,常常宿在嵩陽書院。”

說這話時,唐越只當是好心提議,看到逢春臉上笑意,才想起嵩陽書院是儒生匯聚之地,逢春這等特立獨行之人,怕是進不去書院的門。便是憑身份走進去,也只能引得儒林恥笑。

“罷了,走一步看一步便是,大不了,我們便尋個農家將就一晚。”

祝逢春笑著上了馬,緩緩朝山下走去,行了一陣,旁邊跑出一個小沙彌,揮著手喊施主留步。祝逢春過去詢問,小沙彌只說是少林寺住持廣慶有請。

“知道我是誰麽,便要請我?”

“法師交代了,若在山下遇見三女一男,身騎大馬,腰懸兵刃的一行人,便將她們請回寺裏。”

祝逢春沈默,若是尋常人這麽說,她只會看做笑話;若是朝廷中人這麽說,她只會看做陰謀;可少林寺住持這麽說……

還是去看看罷,若是誠心相邀,於她也算一份機緣;若是來者不善,她也有把握帶著另外三人離開。

便拱了拱手道:“煩請小師傅帶路。”

迤邐行過一段山路,眾人走進少林寺大門。暮色之下,幾位僧人正於院中掃灑,沙彌幫她們系了馬,引著她們繞過大殿,臨近一處禪院時,沙彌轉身行了一禮,快步走進院裏通報。片晌t,沙彌返回,望祝逢春道:“施主,法師請你堂內一敘。”

“有勞了。”

祝逢春走進正堂,只見一位老僧盤膝而坐,手裏拈著佛珠,閉目頌著佛號。像是聽到聲響,老僧睜開雙眼,輕聲道:“施主,別來無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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